【七九】天听
10山下有雨
两人共同沉默着行进了一段，岳清源不知道沈九要去哪里，其实沈九自己也不知道。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转动轮椅，不知不觉就上了去往山顶观海台的小路。
“岳掌门是觉得自己成了仙，不算人，人才是贵不可言的东西，让您跪您就跪吗？”沈九突然说了话。
岳清源多年没听过这样拐弯抹角的挤兑人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，却又不知道说什么：“我……我没想那么多。”
我脑子里全是你。
岳清源这是实话实说。他既然能做上掌门，便不会不是一个缜密周全之人，又自小不愿意在街面上假意啼哭招取施舍，有着骨子里带来的自尊，无论如何不至于就那么被摁下双膝……只是他当时真的没有在乎那么多。
他以为做了这么多年掌门，心绪都该变得端稳沉着了，却还是在沈九的小脾气面前露了馅，变成那个冲冲动动，只看得见眼前要做的事，其它什么也顾不上的岳七。
沈九没再说话，径直往前。岳清源又担心起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来。
沈九此刻真想敲开这人的脑袋：当时那么多人在场，他被人摁着就跪下来了！还是一群凡人！他可是苍穹山的掌门！他怎么想的！
他时常骑在岳清源的头上作威作福，做样子欺压他，却不能忍受别人不把岳清源供起来敬仰。
两人从神宫后门离开，渐渐把辉煌的皇家神殿甩在身后，脚下平整的青石板路七拐八拐到了尽头。沈九脑子里乱腾腾的，没有注意。岳清源便道：“小九，我来推你吧。”
沈九鬼使神差地把手从轮子上放了下来，继续神游天外。
岳清源推着沈九的轮椅沿着疙疙瘩瘩的土路往山顶的方向走，沈九被颠的厉害，回过一些神来，却又不好再发作要岳清源起开。岳清源注意到沈九的不适，问：“颠吗？”
“那不废话……”
“那……我背你好不好？”
“……推你的吧。”
“那我们回去？”
“往前走吧。”
岳清源顿了顿，推着轮椅往前走了两步，又顿了顿，悄悄在手里捏了个剑诀，一道微不可查的灵流化形小小飞剑，无声无息地削平了路上那些较大的土包，轮椅的颠簸轻了下来。
沈九背地里虽在修炼，却迟迟未能结丹，没有察觉岳清源的小动作。
小路到了尽头，两人来到一处山崖。崖上有一块巨石，顶部略平。
沈九毫无预兆地一拍轮椅，整个人借力飞了出来，手里又一拽，于半空中把轮椅扔上了大石，飞身重新坐了上去。
岳清源心都快跳出来了，几乎同时落在轮椅前方，背后临着万丈悬崖，伸手去护沈九。轮椅却正当卡在石上一处凹陷里，没有往前滑。
沈九端坐在轮椅里，岳清源的手几乎贴上他的腰，他攥住岳清源的手腕，面无表情看着他：“做什么？”
岳清源惊魂未定，却也收回手，背上冷汗都浸透了。
“这太危险了。”
沈九常常这么玩，岳清源第一次见到，他没有提前告诉他，何尝没有故意吓岳清源的意思，就是想看他担心，闻言拼命抑制住想要上扬的嘴角眉梢，“冷冰冰”道：“我自有分寸，不劳挂心。”
岳清源这才注意到在凹陷之前还有一道道法禁制，万一轮椅滑出了凹陷，也能拦住。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这才稍稍放下，在那道禁制前又加了一道。
沈九看着他动作，道：“岳掌门，忙完了吗？忙完劳驾您挪一挪，挡着我了。”
岳清源起身立在轮椅一侧，顺着沈九的目光看向一片苍茫的天空，问：“你在看什么？”
“等日出。”
而此时午时未到，岳清源没有做声，安静地立着。
他心里有些想笑自己，怕是小九说等过年，他也是站在这里陪着等，同时又满足的不得了，觉得茫茫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，互作陪伴。
天公不作美，午时，阴云布了起来。
岳清源只得道：“小九，要下雨了。我们先回去，改日再看，好不好？”
“不会下。”
岳清源看了一眼天，突然有所悟，低头看向沈九。
沈九长长软软的睫毛之下，往常漆黑如珠的瞳眸似有白色的阴影一闪而过。
那就是天道，岳清源默默地想，小九用它问过什么呢？知道些什么呢？
有没有问过岳七二字呢？问过的吧。都问了些什么呢？当年的隐情，这些年的变乱，他知道了多少呢？
阴云渐浓，山顶上风呼啸的厉害，带着潮湿的气息，这是上风头在下雨。
岳清源看到远远地有一处阴云在响雷打闪，天地间的景致因为蒙上一层阴影都显得不甚真实，明明身处同一片阴云之下，听得到雷，看得见闪，闻得到雨，身边却只有呼啸的风，感觉就像己身已然化作游魂，浮在高高的空中，看着世人上的人，世上的雨。
小九这样一个人看了多少年了呢？
他看向沈九淡漠的眼睛，轻声道：“小九，那边下雨了。”
沈九缓缓看了一眼，又没什么兴趣地转回来，眼睛里的白色阴影像是风一样刮过：“山底下的镇子，叫泰安，越人就是从那里捡回来的。”
岳清源没有接话。沈九道：“你跟他说什么了？一整天都躲着我——除了刚才——真稀奇。”
“他问我本名叫什么。”
沈九心里一紧，握了握拳头，随即又故作不在意地放开，鼻子里哼了一声。
昨晚。
“越人冒昧。敢问岳掌门修道前的本名，是什么？”
岳清源颔首回道：“岳七。”
越人在袖子底下攥紧了拳头，良久又松开，道：“原来你就是那个‘七哥’。”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下节预告
“明天，你还是收拾了东西，滚回边疆吧。”
……
“对不起对不起，你就只会说这三个字吗岳清源？有新鲜的吗？”
……
“小九，我带你回苍穹吧。”
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