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冰九】谁问心魔43

第六天,洛冰河依旧带着沈清秋来到了梦境之地。这次,他们直接落在清静峰上。

柴房里,“洛冰河”正睡着,眉皱得很紧。

洛冰河解释道:“这是我第一次遇见梦魔。也是这个时候,我开始偷偷修魔。”

也许是因为昨天不太愉快,洛冰河并没有把沈清秋变小了逗着玩。他和洛冰河并肩站着,并没有什么反应——反正洛冰河如今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魔头了。

“我们去看看这时候你在干什么吧。”洛冰河道。





竹舍里空空荡荡。洛冰河奇怪地看向沈清秋,结果沈清秋也是一脸意外,正看过来。

沈清秋想了想,问:“这会儿是什么日子?”

“七月廿三。”

沈清秋似有动容,看了看天色,应该已是四更了。

“怎么了?”洛冰河问。

“没什么。我大概是去了长在峰。”

“长在峰?”

那是苍穹山派的祠堂和墓园所在。





眼前景物变幻,两人已身处长在峰上。洛冰河本意是去祠堂里看看,因此落在祠堂不远处,沈清秋却径直走向墓园的方向。

墓园里,这段记忆对应时间段的“沈清秋”正沉默着立在一座双子碑前,脸上无悲无苦,仿佛只是路过,而非悼念。

沈清秋远远停下了脚步,隔着时空看着自己。洛冰河走过去,看了看碑上的字。


清静峰宁婴之墓——愚兄宁童。

清静峰宁童之墓——沈清秋。


洛冰河回过头去:“你对婴婴……”

沈清秋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,洛冰河也便知趣地没有再说下去。他记得沈清秋记忆里是有宁童这么个人,只是因为柳溟烟提过,所以留意了一番,倒是没有太具体地看宁童那个弟弟叫什么。如此看来,沈清秋对宁婴婴颇多照顾,其中也许有故人的原因。

洛冰河站在过去的“沈清秋”身边,远远看着如今的沈清秋,问:“你那么恨魔族,恨我,是因为宁童吗,因为天魔的血吗?”

昨天他问沈清秋究竟为何那么讨厌他,沈清秋没有回答。

这次沈清秋依旧没有回答。

他好像越来越沉默。他们一开始他们来梦境之地,沈清秋也是沉默的,洛冰河一点点把他“沈清秋”的面具撬开,挖出一个有血有肉的沈九来。他以为他能像岳七一样陪着他,一点点走到他心里去,却不知为何,从昨天开始,那个叫人琢磨不透的沈清秋又回来了。


洛冰河不甘心,他再次转换梦境。






绝地谷。

沈清秋还在缅怀故人,斗转星移间换了地方,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
旁边洛冰河叫了他一声,他回过头去,一个扭曲空间横在眼前——无间深渊。十几岁的“洛冰河”正勉强半跪在地上,面前是面容冷漠的自己。

他这才反应过来,方才不是洛冰河在叫他,而是洛冰河记忆里的“洛冰河”在叫记忆里的“沈清秋”。

身后响起踩踏树叶的脚步声,沈清秋没有回头,道:“你带我来这里什么意思?你还能在梦里反过来把我扔下去不成?”

洛冰河以极近的距离站在沈清秋身后,鼻尖几乎碰到他的后脑勺。眼睛紧紧盯着沈清秋乌黑的长发,似乎想透过这个人的皮肉骨头,看清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。

他道:“你为什么讨厌我?为什么恨我?为什么要把我扔进无间深渊?你若讨厌我,为什么还要把我留在身边?你若真的恨我,恨我的血,为什么……不直接杀了我?”

沈清秋依旧是无言。可洛冰河等着,非等到他开口不可。旁边被踹下无间深渊的“洛冰河”估计都已经落了地,而沈清秋依旧是静默。

静默。

不知多久的静默过去了,沈清秋突然往前走了一步,站在了无间深渊边缘。然后他回过头来,看着洛冰河。

“你恨我吗?”

“恨。”

“后悔吗?”

“悔什么?”

再次静默。

然后沈清秋缓缓道:“我后悔。”

“我唯独后悔那一件事。我那时候其实就已经还清了欠他的,他为我受过苦,我也为他受过苦,不该再和他纠缠下去。我杀了无厌子,我自由了,我不该跟他走。我该一个人离开,从此和世上谁都没有关系。不该去苍穹山,不该拔出修雅,不该遇上柳清歌,不该收了你……一错再错,越纠缠越纷乱。”

“我该那时候就离开,我该一个人走。我能过得很好,做个散修,在凡人间行走,不必追求修为,地位,就比周围的人强就好,不会被欺辱,没人管我,我也不用管什么,我想做什么做什么——我沈九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,我的世界里,本就容不下旁人,不该有旁人,只能有我一个人。我这里是沼泽,来这里的人,都会淹死。”

“我这辈子就后悔这一件事。我不该跟他走,我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跟他走。凭什么他想我就要跟他走,我早就……我早就不要他了。我谁都不需要。我不该遇见你们,洛冰河。我讨厌那之后的一切,但是我不恨,我恨的人已经死了。我只是讨厌,你知道吗?讨厌,我讨厌你,讨厌柳清歌,也讨厌岳清源,我讨厌清静峰,苍穹山,魔族,人族……我恨透了秋剪罗,可他说对了,无厌子是个骗子,我也不该去修仙拜师,我不该……把岳清源当成岳七,我该把他们分清楚,岳七欠我的,岳清源不欠,我还清了岳七的,不该再去招惹岳清源。清静峰上清静人,青竹林下有仙君。洛冰河,你知道我每遇到你这样的人都在想什么吗?我在想,我本来都不该认得你们。”

无间深渊里扭曲的气流卷动着沈清秋的衣袍,像是要把他吞下去。



另一边,“沈清秋”捡起地上的正阳断剑,剑身上还沾着黑月蟒犀的血。“沈清秋”想了想,将两块断剑捡起来投向无间深渊,而无间深渊再次在地动山摇的动静中缓缓合拢,陡然强烈了百倍的魔煞之气弹回正阳剑的碎片,落在“沈清秋”脚下。



“可我从来都不后悔遇见你。”洛冰河轻声道,“我恨你,也爱你,不为什么,没有理由。要说虐待我,其实虐待我的人很多,你也不是最狠的那个。就是无间深渊里是真的苦,我一直介怀你怎么能踹我下去,心里还是期望你爱我……可能注定该是你。”

沈清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。他本来是有感而发,倒豆子一样将心事都抖了出来,想告诉洛冰河他半生以来的行径不过都是在破罐破摔而已。他不在乎谁生谁死谁苦谁恨,看不惯的就抹去,不喜欢的就折磨,他对小时候的洛冰河也是如此。这些本没有必要说出来,说出来又怎么样呢?它甚至不能形成一个足够的理由。可这些天洛冰河把他缩小了和幼童们打架,带他看戏游玩,他不知不觉间就忘记了清静峰主应有的淡漠清冷,有时甚至恍惚间回到了小时候,什么都还没发生过的小时候:他不喜欢的东西也多,可身边有一样的喜欢的,这便够了,够小沈九活得张狂肆意,快活无虑。

可他回过头,身边的人是洛冰河,被他毁,又毁了他的洛冰河。

他们怨结极深,却各自鬼使神差,凑在一起嬉笑打闹了五天,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。

洛冰河说“可能注定是你”。

他该回什么?他该冷冷地笑,笑他贱,笑他是个可怜鬼。以前洛冰河是勤勤恳恳修炼,然后凑到他面前想得他一句肯定,后来洛冰河把他的地位名誉都扒了下来,在他心上剜了一道名为岳清源的疤,机关算尽,还是要凑到他面前去讨骂讨恨,如今兜了一大圈,洛冰河带他逛街逛梦,伤他救他,然后又杵到了他面前,连爱恨都搞不清楚。

可他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沈清秋不知道自己是累了还是怎么了,不该说的话往外说,该说的话说不出,只好沉默着,免得结结巴巴失了面子。

他看着洛冰河,这头小畜生像是突然间失去了那种察言观色的本事,固执地等着,让沈清秋想到戈壁滩上的石头,被风刃切割出一片片的岩层来,却动也不动,突然间体会到了一种久违的情绪,这种情绪只在他满心戒备地上了清静峰,宁童却玩笑似地在两人的居所外挂了一道滑稽又认真的匾时有过。那种感觉像是所有负面的情绪都被拿出来晾开来,在通透凉爽的空气中散开,变得稀薄。

这种情绪是心软。

沈清秋转过身去,不再看洛冰河。

不行,沈清秋对自己说,人的命运一定要握在自己手里,决不能谁伸出一只手来就赶着去握。他没有留在秋剪罗给的锦衣玉食里,没有留在岳清源深情包容里,也不会留在洛冰河虚幻的梦里。

他从日复一日地等岳七救他出秋家时就明白了,命运是多么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精细玩意儿,决不能交给别人,一定要握在自己手里,不该和谁黏连。他不想在谁的爱里恨里愧疚里承诺里活着,他要在自己的意志里活着,谁也别想把他抓在手里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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