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冰九】谁问心魔51
白露这天，消失了大半个月的沈清秋和洛冰河出现在了苍穹山山脚。
半个月，短也不短，人界三分之二的势力已经汇集在一起，剑指幻花宫，幻花却因为久久没有洛冰河的消息，群龙无首，不战自溃。
半个月，长也不长，修仙界举足轻重的苍穹山派持续静默着，招魂阵法依旧半分动静也无。
所有人都在找洛冰河和沈清秋，秘密地，或大张旗鼓地。真相却是两人不闻世事地在一处灵泽福地住了半个月，由洛冰河护法，同时看着心魔剑，让沈清秋平稳地进入了古往今来第一个出窍之境。
无挂无念，不急不燥，非欲非求，这是沈清秋结丹以来第一次修炼如此顺利。
半个月里，除了洛冰河偶尔出声提醒借助心魔剑力量的技巧外，两人没有交流过一句话。半个月过去，沈清秋起手运了一个太极天，缓缓睁开了眼。
“别动。”洛冰河在他背后道。
沈清秋依言。洛冰河仔细检查了他体内灵脉金丹，站起来，将一旁以符咒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心魔剑扔进沈清秋怀里，抱臂靠在一旁道：“恭喜师尊，天地间头一个出窍之境，您练成了。”
沈清秋拿着心魔剑站起来，剑身上的符咒是洛冰河为防止修炼期间沈清秋心魔迭起做的，看来没用上。他用灵力将层层叠叠的符咒破开，一下子感受到一股和体内金丹隐隐呼应着的阴邪黏腻的力量，然而随即一股类似的暗沉炙热的力量贴上来，逼退了心魔剑的侵入。那是洛冰河的天魔血。
沈清秋看向洛冰河，洛冰河避开他的目光，起身往外走去：“走吧。”
木清芳得到弟子的传报时，被日复一日的招魂式熬得昏沉沉的脑壳一下子清明起来，抓了剑就奔下山去，后面呼啦啦跟了好几个峰主。
山脚下，洛冰河刚刚把几个要拦他上山的子弟轰飞。前面沈清秋沿着石阶上了老远，看都没看他。木清芳冲下来急急把他拉走，留下几个峰主剑指洛冰河。
洛冰河从灵剑光影中看着沈清秋远去的淡青色背影，和周围竹林相得益彰。
他看到沈清秋回了一下头。
木清芳在路上将处境和沈清秋如此说了一番，沈清秋中间偶有提问，却教人听不出情绪。木清芳心下奇怪，付出剖心代价想要复活掌门是他，眼前似乎并不急也并无可否的也是他。
沈清秋还是那个既修且雅的沈清秋，眉心却已经没了往日的郁积。
踏入洞前，木清芳叫住了沈清秋，道：“师兄，我看你眉目舒展，似是放下了什么。我想等到掌门师兄醒来，会为你高兴的。”
沈清秋看了他一眼，不置可否，走了进去。
岳清源躺在招魂阵中间——不，那也不算是岳清源，沈清秋默默地想，那只是一具露芝躯，被塑成了岳清源的模样。
从洛冰河那里盗来的露芝。以前，他每每看见洛冰河，都会想到：岳清源死了，是这个人杀的，是我递的刀。以后，他将每每想到岳清源，都会不得不意识到：这是从洛冰河那里续来的——躯壳，灵魂，修为，声誉。
他是拿洛冰河的，还岳清源的。
“师兄，你要和掌门师兄说说话吗？”木清芳道。
“不必。”沈清秋抬起手，是一个聚灵手式。
木清芳忙道：“你要试一下招魂阵法吗？我去叫师弟们。”
话刚落音，眼前白光一闪，磅礴的灵力被均匀地注入阵法，阵法激活，熠熠发亮。
木清芳睁大了眼睛：“这……”
沈清秋默念了一边招魂令，果然冥冥中毫无回应，便不再浪费时间，平复了灵力。
“沈师兄……多日不见……真是修为精进……”木清芳惊吓大于惊喜。沈清秋如今的灵力和修为都已经超出了平常修者的认知，又压着灵场，他不知道沈清秋的境界已经到了何种地步，也想象不出来他经历了什么。
沈清秋并不在意旁边木清芳的反应，看着面容沉静的岳清源，缓缓叹了口气：“何必呢？”
木清芳问：“沈师兄说掌门师兄吗？你可知……掌门师兄为何如此？”
沈清秋转身往外走：“没有为何，钻牛角尖罢了。”
“沈师兄去哪里？”木清芳忙喊他。
沈清秋没有回他，沿着洞廊往外走，迎面遇上刚刚打了一架的洛冰河。
他站住。洛冰河停下弹衣袍的手，越过他肩头往后看了看，问：“完事儿了？”
沈清秋摇摇头：“果然还是要去趟鬼界。”
“去，你玩命折腾境界大涨不就为了去鬼界。”
沈清秋没有说话，洛冰河上下打量了一下他，试探着问：“你出来找我？”
沈清秋默认。
洛冰河指着自己，露出新奇的笑来：“你来和我商量？”
沈清秋刻意道：“我既然答应了你，自然要来去有数。”
洛冰河的嘴角塌下来：“师尊还真是言而有信。既然如此，我自然要扮好监视的角色。我同师尊一起去。”
沈清秋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来：“你打算从破口强行挤进去吗？”
“那要不然再等个百八十年，看我能不能也修上出窍？”
“人鬼两界破口，向来有出无进。只有鬼逃到人界来，而有人试图强行进去的，要不然失败，要不然魂进去了，只留尸骨在世。”
“用心魔剑……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，我做过一个梦，其实……”洛冰河迟疑着停下，回过神来，心中升起一股带着自嘲意味的不可置信：“师尊，你不会是在担心我吧？”
沈清秋立刻道：“那你随便吧。”
洛冰河刚想说什么，木清芳追了上来：“沈师兄！你……掌门他到底怎么样？”
“他看来不愿意主动回魂。我打算去一趟鬼界，和他谈谈。”
木清芳：“哦，去鬼界……鬼界？！沈师兄你……你已经……”
沈清秋第一次尝到这种明明是出人一头之事却无法得意的滋味，微微点了点头。
“天呐……出窍……这世上居然真的有人可以修炼到出窍……”
洛冰河不耐烦道：“你打算什么时候去？”
“你非要一起的话，就得从边境之地的破口进去。我们即刻出发，黄昏时到，正是阴阳交接之时，进去比较容易。”
“大可不必，用心魔剑，可以直接到那边。就用一下，我用天魔血给你压着，应该没事。”
“心魔剑？”沈清秋不解。
洛冰河抬抬下巴：“解下来。”
木清芳在一旁大气不敢出：心魔剑怎么会在沈清秋手里？什么叫“我用天魔血给你压着”？
一个魔君，一个出窍，神仙聊天，听不懂听不懂。
沈清秋将心魔剑解下来握在手中。按洛冰河的指示，心念聚定，在虚空中划了一剑。只见剑尖划过处竟凭空出现一道弥漫着紫黑之气的裂口，可容一人通过大小，裂口中隐隐是一个阴气甚重的彼间。
“这是……”
“鬼界。”
沈清秋蹙着眉尖盯着那裂口。洛冰河道：“不必怀疑什么。你没有白折腾，只有通了鬼界，心魔剑才能切出裂口来。比如我就只能在人魔两界间切换，而你，大概只能在人鬼两界间切换。”
木清芳如聆天书。
“进去吧。弟子肉眼凡胎看不见鬼魂，还要仰仗师尊指路了。”洛冰河道。
沈清秋犹疑着，还是提了衣摆，小心翼翼往裂口中跨。
洛冰河看他迈进去一只脚后突然出声道：“你就不怕我骗你？”
沈清秋猛地停住，警惕地回过头来瞪着他。
洛冰河得逞地笑起来：“行吧行吧，可以进，放心。”
沈清秋脸色不太好。
洛冰河道：“不信？来，我和师尊一起。”
话毕，他托起沈清秋的手臂，贴在他身后，轻轻推着他往里走。沈清秋嫌两人离得太近，下意识就想推开他。
洛冰河却紧紧禁锢着他，甚至贴得更近了些。他眼眸低垂，在沈清秋耳边道：“师尊，我可是帮你去救一个我最不想让他活着的人……得让我沾点好处吧……”
“洛冰河！你……你干什么！”洛冰河轻轻在沈清秋脸颊亲了一口，沈清秋惊悚得汗毛直竖。
“别动。要过去了。”洛冰河就着两人的姿势将沈清秋拦腰一提，裂口闭合，眼前已经是另一个世界。
沈清秋一落地就翻身推开洛冰河，狠狠擦了擦脸，愤愤地盯着对方。然而此时，一只小鬼好奇地飘过，沈清秋初来乍到颇不适应，明知不会撞上，还是躲了一下。
洛冰河用拇指擦过自己的嘴唇，看着沈清秋躲空气。在他的眼中，这个世界阴冷空荡，什么都没有，可他知道沈清秋看得见，这里有许许多多的幽魂精鬼，他们此时就在周围，沈清秋看得见他们，听得见他们说话……这里面还可能有岳清源。沈清秋能看见岳清源，能和岳清源说话，沈清秋要来带岳清源回去……
可他什么都看不见，听不见，而沈清秋就在他眼前，就要和岳清源回去了……他什么都不知道……等沈清秋下了无间深渊，他们之间的债就了解了，他们之间再没有什么了。
他再也没有什么了。他不会再恨沈清秋了，沈清秋会永远呆在那个地狱里，他足够解恨了，他还有什么好恨的呢？沈清秋和他了结了，人家还有岳清源。而他再也没有什么了，他一无所有。
洛冰河强烈地后悔起来，他想现在，立刻，带沈清秋离开这里，再也不许他来这里，不许他见岳清源，不许他和自己了结。他想带他回魔界，把他关起来，用链子锁着，哪里都不许去，饭要他给，衣服要他给，一切的生活起居全部掌控在他手里，没有他就活不下去，永远只能见到他一个人。
“叫你你聋了吗！”沈清秋气急败坏地把发呆的洛冰河拽进安魂阵中。方才两人的生气吸引了大批的精鬼前来，他匆匆起了一个安魂阵防止这些东西近身，叫了一声洛冰河却未听到回应，一看这人正失了魂似的发愣，脸白得厉害，不知道还以为他已经被精鬼吸干了呢。
洛冰河回过神来，顺着沈清秋的力道一把攥住他，紧紧盯着沈清秋的眼睛：“我不许你去无间深渊。”
沈清秋莫名其妙。他倒是不觉得去无间深渊很受苦，洛冰河还是个小杂种的时候都能活下来，他一个出窍的修者还不是轻轻松松？就是景致差些罢了……左右他在人间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，都说无间深渊是炼狱，也正是他这种人该有的去处。
只是，总觉得心中空落落一块，有些不知名的遗憾。
沈清秋没好气道：“你又发什么疯？要了结的是你，这会儿又发神经？”
“我不许你了结！”
洛冰河不由分说地把沈清秋扣在怀里，低头就去亲，急切地像是沈清秋下一秒就要化成风溜走。沈清秋抬手就要给他一掌清醒清醒，却忽地呆住了，他听到冥冥虚空中一个熟悉的声音道：
“小九？”
